红夜

     看著櫻靈公主沉默不語的一直盯著他看，奎薩爾踏步來到櫻花樹前，伸出手撫摸樹身，抬頭看著不斷飄落花瓣的櫻花。
     奎薩爾的雙眼被微長的棕色瀏海給遮蔽，就只能看見奎薩爾微微敞開的薄唇，完全看不見奎薩爾的神情，但櫻靈公主能感受到奎薩爾身上散發一種說不出的悲傷與悔恨的感覺。
     「我們都知道……」奎薩爾聲音低沉又沙啞的說道，「除了希茉之外…我們都犯下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因為我們的愚蠢和無知…害死了一個無辜又不該逝去的生命……」
     「而我…就是傷了封平瀾最重的罪不可赦的混賬……」
     棕色的瀏海後方流出一道晶瑩剔透的淚痕，劃過奎薩爾臉龐的輪廓，之後滴落在地面上。
     看見奎薩爾落下眼淚，櫻靈公主斂下眼簾，對於奎薩爾一直被封平瀾不在世上折磨了精神長達一百多年前之久，讓她感到非常難過。
     看來封平瀾不在世間這一百多年以來，對奎薩爾他們來說是最大的懲罰。
     「因為我的傲慢，一直不斷傷害了真心真意關懷我的人類……」
     「因為我的冷漠，無視了極度需要我的關懷和陪伴的人類……」
     「因為我的愚昧，害死了為了拯救我犧牲自己性命的人類……」
     「封平瀾一直付出一切，協助我們尋找被滅魔師抓走的主子，而我…卻一直把封平瀾當做是我的生存在人界的道具……是尋回君主的物品……」
     「自從封平瀾成為我們的暫定契約者，隨著我們和封平瀾一同生活……在不知什麽時候，封平瀾在我心中早已不是讓我能做人界存活的道具……」
     「因為我太過鑽牛角尖…不去直視封平瀾的存在，直到封平瀾死了之後，我才曉得……我究竟失去了什麼……」
     「所以我才不想後悔了……我想要找到封平瀾的轉世，想對他好，想要彌補他……想要給他家人般的溫暖…像以往一樣的生活……」
     「這一次，我不會再無視他的存在……我會一直注視著他，不會讓他受到一絲傷害……」
     「我不在乎他是虛魔之子，只要他的靈魂是封平瀾……他究竟是什麽我完全不在乎……」
     「所以櫻靈公主，我在此懇求您，可以把他交給我嗎？」
     奎薩爾破天荒地說了一大堆話，非常希望櫻靈公主可以成全他的願望。
     「即使，神威沒有封平瀾的記憶？」櫻靈公主反問。
     奎薩爾沉默一會，之後從自己戰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透明瓶子，瓶子裡裝著許多像是螢火蟲似的光點，幽幽的在瓶子裡隨意飄蕩。
     「這是什麼？」櫻靈公主奇怪的問。
     「封平瀾生前的所有記憶。」奎薩爾解釋。
     「欸？」櫻靈公主驚愕的瞪大眼睛，「你是說，這瓶子裡的是封平瀾……也就是神威前世的記憶？」
     「是。」
     「為什麼你會有……」
     「一百多年前，封平瀾的兄長交給我的。」奎薩爾看著自己手上的瓶子，「他說讓轉世後的封平瀾親手打開這瓶子，封平瀾就會恢復前世的記憶。」
     「你是說封靖嵐嗎？」櫻靈公主想起那個和封平瀾長得很相似的男人，「根據封平瀾的記憶，那個人是滅魔師。也就是說，封平瀾那也是滅魔師世家的人吧？」
     「封平瀾並不是滅魔師。」聽了櫻靈公主的話，奎薩爾搖搖頭反駁。
     「我也知道他不是，就只不過是滅魔師中的普通人而已，就連召喚師都不算。」櫻靈公主了解的解釋，「我的意思是，封平瀾是出身於滅魔師家族的普通人吧？」
     「是的。我曾經和封靖嵐問過話，封平瀾雖然是出身於滅魔師家族裡，但沒有繼承滅魔師力量的他被自己的血親捨棄，一直獨自一人生活著。」奎薩爾想起曾經去找封靖嵐算賬，然後從封靖嵐那裡了解滅魔師家族的事，「滅魔師一向都是重視力量的種族，繼承強大滅魔師力量的封靖嵐被協會重視，而沒有繼承滅魔師力量的封平瀾，被視為滅魔師家族裡廢物。」
     「原來如此。」櫻靈公主理解的點點頭，「欸？等等！如果封平瀾是普通人的話，那為什麼能和你們六個一次訂下契約？和一個高階的妖魔訂下契約，別說是普通人了，一般召喚師實力不足也無法和高階妖魔訂下契約。你們六個實力不管怎麼看都是最高階位的，為什麼封平瀾一個普通人可以和你們六個一次訂下契約？」
     「這是我的判斷。那也許就是封平瀾身為滅魔師的力量。」奎薩爾猜疑著，「滅魔師的實力在怎麼強大，和一個高階位的妖魔訂下契約也是最極限了。」
     「剛剛不是才說封平瀾不是滅魔師嗎？」櫻靈公主愕然的瞪著奎薩爾。
     「封平瀾確實不是滅魔師。不管怎麼說，封平瀾始終都是滅魔師家族裡出身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滅魔師的力量，只是在滅魔師眼中不顯眼罷了。」奎薩爾想了想，「這是封靖嵐的猜測。因為在封平瀾被封靖嵐操縱的時候，就是使用了滅魔師的力量，破壞了我們的契約。」
     「哦！這樣說得通了！但……」櫻靈公主突然恍然大悟，可接著露出汗顏的神情，「幸好封平瀾不是邪惡那一方，不然真的無法想象封平瀾操控你們幹壞事的情景。」
     四周空氣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就只能聽見微風輕輕拂過，讓花園裡的植物都隨著風吹發出「唦唦」的聲音。
     櫻靈公主看著一直盯著她看的奎薩爾，她知道奎薩爾在等著他剛剛的請求答復。
     「……我看完了櫻花樹的記憶，也確認你和你的同伴們已經後悔了，你甚至對著櫻花樹流淚整整五十年。」櫻靈公主微微嘆口氣，「我可以將神威讓給你們。但是，你們能不能將神威留下來，還是要看你們自己。」
     「什麽意思？」奎薩爾詫異的問。
     「我剛剛也說了吧？神威一點都不在乎四周妖魔的感受，只願待在我們身邊而已。」櫻靈公主解釋道，「如果神威他自願留在這裡，我也不會反對。如果神威他仍是執意要和我走，我也幫不了你們。」
     「您是他的主子，只要您一聲令，他一定會聽從您的話……」
     櫻靈公主搖搖頭，反駁了奎薩爾的提議，「我曾經有將神威送到別的幽國去，可最後神威他自己回到我身邊。我甚至還有下狠話想把神威趕出虛欞國，要他別來到虛欞國裡，可他卻……」
     「他之後怎麽了？」
     「他在我面前……自殺了。」櫻靈公主難過的閉上眼睛。
     「什麼！」奎薩爾驚愕大喊。
     「神威他說他無處可去，不管是人界還是幽界，這兩個世界都容不得他的存在，他自己獨活根本毫無意義。」想到神威對於自己的存在不抱任何希望，櫻靈公主感到心疼不已，「無奈之下，我只好把他帶在我身邊，讓他做我的契妖。」
     「恕我冒昧，您和封平瀾是怎麽認識的？」奎薩爾問了一句他一直感到很好奇的事。
     「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秋季夜晚，我偶爾都會到達人界那裡去散步。」櫻靈公主想了想，「那一天，我去了人界來到一個叫做台灣的國家，在一座高山那裡的樹林裡散步。」
     「在那座高山裡，我經過一棟已經荒廢許久的三層洋樓那裡，接著從洋樓裡傳出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奎薩爾猛然想到一百多年前，他們和封平瀾一起生活的那棟洋樓。
     「因為血腥味有點獨特詭異，我便進入了洋樓裡，結果我看見洋樓裡有一群滅魔師正在毆打一個小孩子。」
     「滅魔師？！」奎薩爾的紫瞳倏然化成蛇瞳。
     「是的，而那個被滅魔師毆打的小孩，就是神威。」
     聽到櫻靈公主的話，奎薩爾憤怒的握緊拳頭，洩漏了一絲殺氣。
     「當時的神威若以人類的年齡來判斷的話，看起來就只有三四絕不超過五歲的年齡。」櫻靈公主接著說，「我看見之後，馬上把那群滅魔師殺了，之後帶著神威回到幽界，在離虛欞國不遠處的隱秘點幫神威治療。」
     「可神威受的傷實在太過嚴重，我也花了近有兩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救活了他的命，在我治療神威的時候也馬上發現神威是虛魔之子。」
     「那時候，封平瀾受的傷有多嚴重？」
     「如果要說的話，幾乎是快死了。」櫻靈公主捂著額頭，臉色蒼白的說，「那時候的神威雙眼都被滅魔師刺瞎了，長期被滅魔師的虐待下，身體各處都有道深得見骨的傷口，雙腳的骨骼都被打斷，甚至已經變形了。如果要是讓其他妖魔來治療的話，早已經被宣告重傷不治，可以讓他直接死了吧。」
     聽了櫻靈公主的話，奎薩爾握緊的拳頭，指甲已經陷入掌心裡，流下鮮紅的血液。
     「因為神威是虛魔之子，我無法帶會治療的妖魔去救神威，所以我只能自己悄悄地給神威治療。在我把神威救回來的整整十年，任何妖魔都不曉得神威的存在。」櫻靈公主聞到奎薩爾手上的血味，裝作不知情的繼續說，「直到十三年前，神威大概十歲時候才正式成為我的契妖，被我帶入虛欞國皇宮裡，直到至今。雖然那時候引發大轟動就是了……」
     「當初知曉他是虛魔之子的時候，虛欞國的妖魔們反應如何？」奎薩爾好奇的問。
     「很常見的反應。」櫻靈公主聳聳肩，「恐懼，敬畏，厭惡，歧視。因為打不過神威，只好把一切往肚子裡吞。」
     「原來如此。」奎薩爾瞭解的點點頭，「這也是很正常的反應。」
     「我可以試試說服神威，好讓神威可以慢慢信任你們。」櫻靈公主說道，「但神威最後是否願意留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行動了。因為我不希望神威誤以為我捨棄了他，之後在我面前再次自殺。」
     「我明白了，我會用盡一切想辦法挽留他。」
     「我有個條件，反對暴力或是強硬手段。」櫻靈公主苦笑的搖搖頭，「雖然你們打不過神威，但戰鬥這事請避免，我不希望看見任何人因為神威的受傷。」
     「我明白了，非常感謝您。」
     櫻靈公主看了看奎薩爾手上的瓶子，「……封平瀾的記憶，你真的要給神威嗎？」
     「這本來就是屬於他的東西。」
     「我不認為，神威看見這記憶後，他會選擇原諒你們。」櫻靈公主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我剛剛也說了，神威他現在已經不是你們所認識的封平瀾了，我怕他會憎恨你們。」
     「即使如此，我也要賭一把。」奎薩爾微微握緊瓶子，「我一定要把他留下來。」
     「如果……」櫻靈公主欲言又止的說，「如果事情發送了你預料之外的話，你該怎麼辦？」
     「……那時候，只能看情況了。」奎薩爾斂下眼簾，「因為我也不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確實如此……」
     彼此像是在完成交易似的對話，之後知曉櫻靈公主想去找雪勘討論一些事，便帶領櫻靈公主前去尋找雪勘。
     奎薩爾和櫻靈公主離開花園後，有道人影從走廊暗處走了出來，一臉神情複雜的看著櫻花樹。
     「神羽。」聽見有人呼喚她，神羽馬上回頭，「神夜。」
     「你都聽到了吧？」神夜問了問。
     「公主果然……還是想把神威送出虛欞國吧。」神羽不捨的低下頭。
     「神威真的不能再繼續待在虛欞國了，不然神威真的會沒命。」神夜說服神羽看開，「雖然捨不得神威，但封血已經開始行動了，為了神威的安全，櫻靈公主必須這麽做。」
     「我知道……」神羽低著頭，「但是，神威他真的會留下嗎？」
     「我們能做的，就是幫櫻靈公主說服神威，但是小心不要刺激到他。」神夜看著櫻花樹，「昨天聽著公主和雪勘君主他們的對話，加上戰鬼對公主所說的話，可能在一百多年前，他們似乎因為一場誤會而害死了封平瀾。」
     「因為後悔，所以他們才想要找回封平瀾的轉世，也就是神威。為了不讓神威和上一世一樣，所以他們才不顧神威是虛魔之子，一直執意找回神威吧。」
     「我知道……」神羽露出寂寞又不捨的神情，似乎不希望神威離他們而去。
     「神羽，我知道你非常捨不得神威。」神夜摸了摸神羽的頭髮，「因為神威是你的恩人，是親手把你帶到公主面前，拯救你人生的恩人。」
     「但是，神威也有逼不得已要面對的未來災難。為了保護神威，我們必須遠離虛欞國，不能讓神威陷入危險。」
     「而且，在我們要離開虛欞國之前，神威的一半妖力已經被封血奪走了，讓神威身體變得虛弱。」神夜頭疼的捂著頭，「好在戰鬼有給神威喝血，讓神威恢復不少妖力和體力。但我們也要確保神威的妖力完全恢復，為了防備封血再一次的突襲。」
     「哪怕只能拖延一點時間，我們也無論如何一定要逃得更遠。所以櫻靈公主才想要和雪勘君主聯手，有了強大後援才能保護神威直到他的妖力恢復為止。」
     「神夜說的沒錯。」有道聲音猛地插入神夜和神羽的對話裡，「你們都看見了，神威那傢伙為了對付封血那混賬派來的妖魔軍，還一直使用大量的妖力，他根本不在乎自身問題！不然神威在昨天也不會那麼輕易被鬼鷹那傢伙抓住。」
     「你們三個都在啊？」神夜看著走過來的神武、神流和神雪。
     「在你們離開房間之後，我們就出來了。」神流聳聳肩。
     「神威和神夢呢？」神夜看著不在之中的兩個妖魔。
     「大概還在睡。」神雪猜測。
     「那就讓他們繼續睡吧。」神夜微微歎口氣，「神威真的是累壞了，難得可以好好睡一覺，別去打擾他們了。」
     「我們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沒去叫醒他。」
     「關於要把神威留下來這一事，我們也要想辦法幫忙櫻靈公主。」神武提議說道，「不然以神威那脾氣，他死都不肯聽勸執意跟著櫻靈公主。」
     「那你認為我們能勸說到神威嗎？」神夜無語的反問，「難道你們沒發現從昨天聽了雪勘君主他們說起封平瀾的事開始，神威的臉色一直很難看嗎？」
     「有，我有注意到。」神雪點點頭，「看起來很不爽又煩躁。」
     「他幹嘛一直臭著臉啊？」神流無奈的翻白眼。
     「公主和戰鬼的對話有提到，因為戰鬼他們一直把神威當做那個人類封平瀾看待。」神夜解釋，「神威大概不喜歡戰鬼他們把他當做他們曾經的人類主子替代品，是誰都不喜歡被當做替代品一樣看待。」
     「這麼說來，除了雪勘君主之外，戰鬼他們一直叫神威封平瀾，從來沒叫他神威。」神雪回想昨天奎薩爾稱呼神威。
     四周倏然陷入寂靜狀態，接著除了神羽之外的四妖魔一致頭疼的歎了一口氣，「唉～」
     「總之，能的話盡量別讓神威再去冒險。」神夜緩緩說道，「絕不能再讓神威去勉強了。」
     「知道了。」
     「神羽，雖然很捨不得神威，但為了神威能活下去，我們必須這麼做。」神夜繼續開導神羽心結，「我們不是和神威永遠分離，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隨時都可以在重逢。」
     「我都知道……」神羽握緊自己的雙手，「……也是，為了神威，必須讓他遠離虛欞國……」
     「這事不要告訴神威。」神夜拍拍神羽的腦袋，安撫著她，「走吧。去找櫻靈公主吧。」
     「嗯。」
     「唉……」神雪重重的歎口氣，「希望五千年前的傳說，不要在我們這一代發生。」
TBC